zhuofu6058439

言慧珠二三事：不唱“劈纺戏”，想拍电影《戏迷家庭》

徐昌霖

徐昌霖（1916-2001），出生于浙江杭州，中国电影编剧、导演、评论家。徐昌霖的电影职业生涯从抗战时期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九十年代，他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，精通古典文学，即使入了电影行，也总靠着一杆笔杆子打天下，早在四十年代就被人称为“江南才子”。比起导演，徐昌霖的编剧身份则更加突出，代表作有《重庆屋檐下》、《十三号凶宅》、《群魔》、《天堂春梦》、《方珍珠》等几十部作品。除此之外，他一生留下了百余篇散文、随笔、影评、小说等等。

抗战胜利后，我在北京编导《十三号凶宅》时认识了言慧珠。一个星期天，男主角谢添对我说，他在上海明星影片公司的老朋友高逸安女士请我俩去她家赴宴，并告知她的丈夫就是言派京戏的创始人言菊朋，其二女儿便是风华正茂、多才多艺的言慧珠。

高逸安

这名梅兰芳的入室女弟子，深谙其父言派唱腔的奥秘，是1946年上海苏北难民赈济委员会当众评选出来的“平剧皇后”。

一、赴家宴

这顿家宴距今已40多年，可是有两个印象至今还记得：

一是女主人高逸安当时是尼姑打扮，席间端上的水饺也是素的，而大名鼎鼎的言菊朋始终未出场，我觉得奇怪和纳闷，又不便打听，饭后，谢添才轻声告诉我，言菊朋已在1942年不幸仙逝。

二是酒过三巡，主客话题总不离剧影，慧珠趁着酒兴告诉我说，她不仅在京津沪唱京戏，而且还在上海拍过电影——京剧戏曲片《三娘教子》。慧珠的聪颖爽气，活泼开朗给我的印象很深，我心里默默盼望着她能给艺坛多添新姿，无论在舞台或是银幕上。

言慧珠、言少朋之《三娘教子》

言慧珠

二、打对台

我第二次得与慧珠谋面是在一年后，到天蟾舞台看言慧珠的新戏登场。当时上海京剧舞台上刮起了一股“劈纺风”，倾倒海派观众。唱“劈纺”的童芷苓和金素雯场场客满，红得发紫，在言慧珠到上海接了天蟾舞台聘约后，皇后大戏院就请出童芷苓和她打对台。

“劈”就是《蝴蝶梦·大劈棺》，出于庄子试妻的寓言故事，这出老戏充满幽默讽刺，搬上舞台后，增添了一个“二百五”，在剧中说噱打诨，荒诞热闹；“纺”就是纺棉花，老戏叫《络纬娘》，她在台上穿现代服装，脸上化话剧妆。唱的有“四大名旦”腔，有越剧、申曲，还加上时代歌曲《何日君再来》、《疯狂世界》等，不拘一格，叫观众笑裂嘴。

“劈纺”深深迎合当时上海人喜欢花样翻新和猎奇的心理，因此一时坤伶竞相演出，风靡洋场，但谁也唱不过荀派名旦童芷苓，她以《红娘》、《铁弓缘》起家，生、旦、净、丑，十八般武艺样样拿得起来。这样一来，言慧珠的正宗梅派显得曲高和寡。

童芷苓之《红娘》

面临四面楚歌的境地，慧珠是个才气过人，七窍玲珑的人儿，经过几个不眠之夜，她忽然想起北京时慧宝曾演过的一出京戏闹剧《戏迷家庭》，正好能与“劈纺”打对台，洞悉台上台下、幕前幕后戏剧性的争奇斗艳后，我抱着极大的兴趣，应邀坐进天蟾舞台，凝神观戏。

《戏迷家庭》说的是一家四口都是戏迷，慧珠让大哥言少朋、小弟言小朋都上台助演，一家子演一家子，有的穿清朝装，有的穿民初装和时装，南腔北调，戏中串戏，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。

慧珠在台上学尽了梅、尚、程、荀的唱腔和身段，一会儿是正宗的梅派《贵妃醉酒》，一会儿是细声的程腔《锁麟囊》，一会儿是流行歌曲《何日君再来》……压轴是反串她爹言菊朋的看家戏《让徐州》和《卧龙吊孝》。一曲方罢，掌声经久不息。慧珠欲罢不能，又拿出以武功见长的《扈家庄》，不久，童芷苓见观众转到《戏迷家庭》去了，也不服输，连忙在“纺棉花”中增加《连环套》，反串黄天霸《拜山》。就这样，竞争激烈，水涨船高，可以说各有所长，互见高低。

三、惜慧珠

天蟾舞台的戏幕好容易降下，慧珠约我和作家徐訏到她新租的哥伦比亚路花园洋房里吃宵夜，几杯酒下肚，慧珠使眼色让徐訏问我，看了戏可有将《戏迷家庭》搬上银幕的兴趣？

我说戏很好看，拍出来肯定比《三娘教子》来得热闹有趣，卖钱也不成问题，可是《戏迷家庭》是凑热闹的余兴戏，没深度，我觉得如果不把电影胶片用在言慧珠承前启后、千锤百炼的正功戏上，太可惜了！

慧珠默默点头，徐訏也觉得言家家学渊博，慧珠又深得梅先生亲传，值得拍的好戏有的是，抓一把拣拣搬上银幕才是上策。

言慧珠在电影《同心结》中剧照

慧珠一听，怔怔地望了我俩一眼，端杯向客人敬酒：“谢谢两位徐兄帮我捧场出主意，明儿我跟一家戏迷再合计一下，我先干为敬！”我虽谈不上有什么歉意，但心里总觉得对慧珠有几许惋惜，盼望她这朵艺苑奇葩能遇到识珠的慧眼。

果不其然，上苍不负有心人，1951年，上海解放的第二春，戏剧大师黄佐临和洪谟合作编剧，洪谟导演的喜剧巨片《影迷传》，由上海大同影片公司投拍，影片中的主角“女影迷”悄悄落到了言慧珠的身上。

（《徐昌霖文集》）